生物之奥秘


生命这东西,向来是奇怪的。它既微小如草芥间的蝼蚁,又宏大似参天古木;既脆弱若朝露,又顽强如石缝中的野草。人们日日与生命相伴,却往往视而不见,直到某日偶然驻足,才惊觉其间藏着多少玄机。

我曾在院墙角落观察过一队蚂蚁。它们排着严整的队伍,搬运着比自身大数倍的食物残渣。一只小蚁被突如其来的水珠击中,挣扎几下便不动了。它的同伴们绕道而行,既不驻足哀悼,亦无丝毫犹豫。不多时,又有新蚁补充进队伍,仿佛那空缺本就不曾存在。这小小的死亡与更替,竟与人间世事何其相似。

邻家的孩子养了一盆绿萝,起初长势喜人,藤蔓爬满了半个窗台。后来孩子外出求学,绿萝便渐渐萎黄。其母虽按时浇水,那植物却一日不如一日,终于枯死。植物也有情么?我想未必。大约只是换了人手,浇水的时间、分量有了差异,那敏感的根系便觉察出不安来。生物之于环境,向来是这般苛刻而又顺从的。

去年夏天,我在老槐树下发现一只蝉蜕。空壳完整,背部裂开一道整齐的缝,想必那蝉是从此处挣扎而出的。捏起这空壳对着阳光看,竟透明得如同琉璃。生命已经离去,只留下这精致的遗蜕,见证着某只蝉的成长秘密。昆虫的一生要经历数次蜕皮,每次都是生死考验。成功了,便获得新生;失败了,就成为自己旧躯壳里的囚徒。这般残酷的成长方式,人类幸而免去,但精神上的蜕壳之苦,谁又能避免呢?

水缸里养着几尾金鱼,日日悠游,看似无忧。某日投食稍多,次日便见一鱼翻着肚皮漂在水面。其余诸鱼照样游弋,时而从那尸体旁掠过,毫无悲戚之色。鱼类的记忆果真只有七秒么?抑或是生死之事,在它们眼中本就寻常?这问题我想了很久,终无答案。生物对死亡的态度,似乎越是低级,便越是坦然。

最令我惊异的是院中那株梅树。去年冬天特别冷,雪压断了它的一根主枝。今春竟从那断处抽出新芽,如今已长得比往年更为茂盛。折断处结了个硕大的树瘤,像是一只眼睛,默默注视着过往行人。植物无神经,不知疼痛为何物,却能以这种方式记录创伤,并将伤痕转化为生长的力量。人类的伤疤会痛会痒,而树木的伤疤,却成了它生命力的勋章。

生物总在寻找延续之道。蒲公英的种子乘风远行,蚯蚓断成两截仍能再生,病毒通过一个喷嚏就能传播给新的宿主……这些策略或精巧或粗暴,目的却是一般无二。生命的第一要义,从来就是存在下去,以任何可能的方式。

夜深时,我常听见窗外草丛中有窸窣声响。用手电照去,或见蟋蟀振翅,或见壁虎捕蛾。这些昼伏夜出的小生命,在黑暗中上演着它们的悲喜剧。没有观众,没有掌声,它们依然认真地活着,觅食、求偶、争斗、死亡……完成着与生俱来的使命。

站在生物的角度看人类,我们何尝不是遵循着同样的法则?只是多了些自以为是的思想,便以为超脱了自然规律。殊不知,我们的喜怒哀乐、生老病死,与那蚁群的分工、梅树的创伤、金鱼的生死,本质上并无二致。

生命的奥秘,或许就在于它既平凡又神奇,既脆弱又坚韧,既遵循规律又充满意外。每一个生命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存在的意义,而这意义本身,可能正是最大的奥秘所在。


文章作者: Yang Z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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